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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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黎遜還是察覺了,斜了他一眼。直接走進內室,帷幔將一切隔絕開來,拿起床上的《孫子兵法》,深吸了幾口氣,平靜下來。

然而外間的聲音卻繞過重重帷幔,透了過來,有宮人詢問的聲音,還有撩起的水的聲音,就算未見,也能夠想像得到是怎樣的一幅情景。

服侍的宮人盡量避開她的傷口,她雙臂搭在木桶上,閉目養神,但終究對別人服侍不太習慣了,也許過了這幾年平凡人的日子,在宮裏的那些還是有些陌生了,只是一日比一日強烈的卻是覆仇的願望,她不僅僅要讓那些人得到應得的報應,還會把該屬於她的東西奪了過來。黎惠應該慶幸他死的比較早,不過黎家畢竟還大有人在,她不怕沒有人承受。

九姒輕聲將臉色微紅的宮人趕了出去,那人出門之時卻有些沮喪,門輕輕合上,她自浴桶中踏了出來,拿起一旁的軟巾輕輕擦拭,目光掃過那帷幔之上,雖然什麽也透不過去,但她知道那裏面的人不自在著呢。

九姒給自己身上剛裹了件寢衣,徐公公就匆匆進了門來,見此情形雖然尷尬,但還是直直走了進去,不一會兒的功夫黎遜便出了來,瞧了她一眼,道:“再讓她換上那套侍衛服,不用躲著,站在旁人身後即可。還有要沐清在外面多等一會兒。就說本宮午睡未醒。”

沐清?好好的他怎麽會過來,而且她上次說了為了避免黎遜疑心作祟,他們兩人最好不要聯絡,黎遜畢竟疑心重,他不能出任何紕漏。

沐清在門外等候,心裏卻在翻來覆去,餘水說過九姒是住在長信宮偏殿裏,可是他之前從禦花園繞過來時,一眼就看見長信宮偏殿已經快要被燒毀,可是為什麽他一點都不知道。宮裏他安排的宮人也一點消息都沒有傳出來,姒兒她有沒有怎麽樣。會不會她出了什麽事,沐清覺得他不能再想,也許他會直接闖進去,問黎遜到底把她怎麽了?

沒過一會兒,宮門便已打開,卻是幾個宮人將木桶架了出來,然後徐公公恭敬地道:“郡王,太後有請。”

沐清點了點頭,大踏步地進了門來,屋內有一絲熟悉的氣味,他曾經在擁著她的每一刻都聞到過,心下稍安,他定了定神見黎遜坐在氈案前,手中拿著一本書,並不看他。

沐清只覺得這味道越來越濃,不著痕跡的往邊上掃了一眼,還未仔細看,就聽見黎遜的聲音,“沐郡王來此有何事?”

沐清收回視線,卻見黎遜連頭也未擡,於是下跪行禮,並溫聲回道:“太後千歲,沐清來此是要向太後請罪。”

黎遜將書扔在一邊,不耐道:“本宮不知道何時被你得罪了?”他對不待見的人向來都是不假辭色,當然他待見的人也不多。

而沐清臉色不改,卻道:“今早單公公宣讀旨意賞賜沐王府,又另外賜沐清十名女子,沐清不知何意,便將這些女子遣了回去,但終歸是有違今上恩德,因而特向皇上請了罪,皇上卻說這是太後的恩寵。故而,沐清前來。”

這個沐清果然不是好對付的,不過他也想過了,不過一介男子,又能如何?黎遜也直接了當的承認,“既然人都退回來了還說什麽?不過本宮也算看著你長大的,德玉帝卿與你母親都已不在,本宮作為長輩,自然會給你留意的。”

沐清心中不快,知道黎遜定然也沒有什麽好心,可他身份所限,他的話自然不能違逆,於是含糊道:“太後為沐清著想,沐清十分感激。”

一時間黎遜也沒有什麽別的話同他講,只淡淡道:“嗯,你一介男子支撐沐王府,也是不易。”

一旁的九姒卻微微咳了咳,黎遜瞪她一眼,而沐清也只作無意般循聲看了過來,面上沒有什麽,卻在看見九姒微濕的頭發之時心中如有濤浪翻湧。

他本在聽見她聲音時心中暗喜,得知她安全便好,之前的種種擔心都幾乎消失殆盡。

但那微濕的頭發卻突然讓他明了,方才在黎遜寢殿之內沐浴的是九姒,而他差點忽略了的是方才見了黎遜,他發絲很幹,一點剛沐浴完的樣子都沒有。在一個男子的寢宮,一個女子在沐浴,這代表了什麽?

然而不管心內如何翻湧,他仍恭謹回道:“謝太後體恤,沐清不擾太後清凈了。”

黎遜只嗯了一聲,連多餘的話都懶得說。看著沐清神色如常地出了門去,方才他突然有種不想讓沐清見到九姒的想法。搖了搖頭,將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甩了開去。

“你方才為什麽要咳嗽?是想引起那男子註意?”黎遜多疑的性格顯露無疑。

九姒並不意外,只如實道:“我並非想引起那男子註意,而是想引起主上的註意。”

黎遜雖然並不信她的話,卻也覺得心裏聽了很舒服。

“我只是希望主上盡快把他打發走,我到現在還沒有吃東西。古語有雲,食色性也,那也是食在前,餓著肚子的情況下,就算長得再好看的男人,我也沒有其他的想法。”

一番話說的黎遜也不得不信,同時又為九姒沒有見到沐清魂不守舍而感到滿意,至於為什麽他沒有去想。也許只是覺得這樣才能更好完成任務,如果想了,他會給自己一個這樣的解釋。可旋即他又說道:“他長得好看嗎?”說完自知語錯,黑了臉來。

黎遜就在一邊看著九姒大快朵頤,不一會兒便吃完了,他雖然並不覺得十分粗魯,卻還是有些不喜,在他這裏吃飯不應該細嚼慢咽嗎?這樣子吃飯難道不會對脾胃有損嗎?他應該給她說明,要不然這女人恐怕不會知道。

“你這樣子用膳,脾胃早晚會有虧。”黎遜涼涼道,但他一向不說廢話,因而也是有些關心“不用早晚,大夫早就說過,我脾胃已經虧得很嚴重了。”沐清曾經也找名醫給她看過,那些人也沒有好的法子,只能慢慢給她調理。但她人在楚雲閣中,酒是少不了的,因而這治療收效甚微,沐清也只能無奈。

“為何?”黎遜有些驚訝,畢竟她也不過十九歲的年紀。

“曾經饑一頓飽一頓,吃的東西恐怕主上不能想象,到後來在楚雲閣中又常年飲酒,於是就這樣了,反正也沒指望活到古稀之年,無所謂了。”九姒確實不甚在意,只要自己能活到報仇之時便可,而且她脾胃有損,卻也還沒到致命的地步。

黎遜聽她說的輕飄飄,但也想象的道曾經的艱苦。畢竟她無親無故,孤苦伶仃。不過心中卻決定一定要管著她治好她的病。

九姒站起身來,撫了撫肚子,確實有些不舒服,黎遜留意她的動作,於是道:“怎麽樣,說了不用吃這麽快,非不聽。”

“我用膳之前就覺出來了。”九姒近日並未用親近的自稱。

黎遜也知道兩人並不算和解了,隨後一想,他為何糾結於同他的棋子有沒有和解呢?不過還是忍不住道:“你既然知道為什麽還吃?”吃了之後不是更疼了嗎?

“吃也是疼,不吃也是疼,而且吃了最起碼不會餓了。傷敵一千,自損八百也是賺了不是嗎?”九姒沒心思同他講別的,慢悠悠回了貴妃榻上躺下。從前她就是這樣,每每腹部不適,躺著就不痛了。她也不去吃那些苦藥湯了。

黎遜卻受了很大震撼,這人讓他越來越摸不透,傷敵一千,自損八百的做法他向來不屑,可是從她嘴裏說出來卻覺得有種魚死網破的決心。

黎遜還是吩咐徐公公給九姒找來了劉太醫,九姒不想喝苦藥湯,劉太醫只好給她針灸,同時勸慰道:“姑娘日後還是少飲些酒,把心放寬,莫言多加憂慮,所謂思傷脾,莫言思慮太多,多加調理這身體。”

黎遜忍不住側目,她有什麽思慮,難道是為自己的前途未蔔嗎?也難怪黎遜會如此想,畢竟在他心裏九姒性情開朗,瀟灑隨意,看不出有什麽心事。

九姒只笑了笑,並不說話,這些話她早就聽過,只是有些事情不是你不想去想就可以不想的,太多的事她需要籌謀。

劉太醫取出針來,有些猶豫地看了黎遜一眼,黎遜不悅道:“怎麽?”

劉太醫實在拿捏不準這兩人的關系,還是說了一句,“臣要給姑娘施針,取內關,三陰交,梁丘,中脘諸穴。”

黎遜不懂這些,只覺得這劉太醫委實啰嗦。

“其他倒還好說,只是這中脘卻是在小腹之上,這……”言下之意就是太後您需要回避一下。

黎遜一臉尷尬,他窘迫之時還真不多,可自從碰上了九姒,快要成了家常便飯。

九姒笑了,坐在榻上,將衣衫解開,露出瑩白肌膚,躺平了身子。

黎遜忙轉過頭去,耳朵泛紅,這個女人是不是想氣死他。黎遜手握緊袖口,熟悉的人自然清楚他如今的不自在。

☆、疑惑

黎遜還是不自覺地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,那銀針刺進穴位,只留了一半在外面,可她面色絲毫不改,黎遜沒有紮過針,故而不清楚有多疼,但也知道肯定不會是這樣風輕雲淡的模樣。

等劉太醫走了,九姒將衣服整好,不愧是宮中禦醫,如今她已感覺大好了。

黎遜坐於氈案上,細細品著新進貢來的碧螺春,也不知是怎的,就想跟她說話,這般想著就說出了口,“我還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,原來還怕苦啊?”

九姒挑了挑眉,這是跟她說話,這黎太後一日千變的臉真是比六月的雨更無常。之前還百般冷著她,如今又找話說。

看來她這個棋子的身份突然變得有趣了,不過什麽都隨著他,願意冷淡對她,她就配合著。如今那位願意破冰,她也得配合著,反正她沒什麽損失。

其實她這麽認為並不是無的放失,若是一般男子或是一般年輕男子,如果一味強硬對著他來,也許反而會引起對方的關註。

但黎遜不同,身處高位不同,她對黎遜而言也許只不過是一個比較獨特的存在而已,但如今要他為她做什麽事,基本是不可能的,畢竟黎遜並非意氣用事之人,而且城府極深。

他年紀已經二十七,早就不是年輕氣盛的少年,在宮中權力傾軋多年,實在是不能小看的。

“主上此言差矣,我只不過是不想吃苦藥湯而已,並非是怕。至於能忍痛也不過是習慣了而已,但這苦卻要從頭來,九姒這樣懶惰的人當然知曉如何選擇。”

黎遜不知原來還有這種說法,痛會習慣,苦卻每次如新嗎?黎遜咳了咳,有些別扭道:“鑒於你近日吃了不少苦,本宮若是過於苛刻也是太不近人情。你不是喜歡琴嗎?本宮賜你一床琴。”

黎遜招手將徐公公喚來,在他耳邊說了幾句,徐公公再看她時面露驚喜,隨後出了殿門。

之後徐公公身後跟了兩個宮人,將一個箱子架了來,黎遜走上前來,從徐公公手中拿起鑰匙,將箱子打開,九姒也圍了過去,只見箱中竟是一床上好的玉琴,很是精致,上面竟然有玉石鑲嵌。黎遜將玉琴捧出,看向它時目光柔和,仿佛在回憶什麽美好的事情。

九姒當然是個識貨的,在黎遜將琴遞給她時,她不自覺地莞爾一笑,嫣然無方。只因她也是愛琴之人,看到這絕世好琴,一時卸下了面具。

黎遜看的一楞,她笑起來的樣子與平時又有不同。

“主上對姒兒如此之好,姒兒他日一定償還。”黎遜當然不是為了她的償還,突然之間他的心情也是大好。

晚間,徐公公替黎遜鋪好錦被,將一杯安神茶放在一邊。黎遜向來睡眠不好,總是淺眠,有時要借助安神茶才能睡著,不過他又不想過分依賴安神茶,只想起來才喝上一次。

他不想自己有什麽偏愛的東西,正如同帝王用膳一道菜絕不超過三口,顯露偏愛,便是將弱點示於人前。

“太後,您自己那床玉琴就給了九姑娘,可會心疼。”他當然知道黎遜對那琴的鐘愛。

“不過一個物件而已,有什麽好心疼。要她感激於本宮,替本宮做事而已。好了,你出去吧。”

徐公公笑了笑,他當然知道這是黎遜口是心非,若是真是如此,斷然不會搭上自己的愛琴的。

不過他倒也不反駁,只慢慢的退了出去。黎遜將早就看的滾瓜爛熟的孫子兵法又拿了起來,他也不過是打發時辰而已。

聽得腳步聲傳來,不耐道:“不是讓你退下了嗎,怎麽又來?”卻聽那腳步聲停下,但卻並未離去,黎遜有些詫異徐公公這是做什麽,擡頭看卻見面前女子,哪裏有徐公公的人影。

九姒見黎遜原本一臉煩意變為驚訝,道:“主上有什麽煩心事,不妨說給姒兒聽聽?”

黎遜見她只穿著中衣,突然有些不快,心中憋悶,惱道:“誰讓你進來的?”平日裏他的寢宮甚少要外人進入,更何況是個女子,還這麽的衣著不整。

九姒聳了聳肩,轉身就要走。黎遜卻更加不快,這人想來就來,想走就走,他不知當如何,手中的書就甩了過去。

九姒雖然沒有內力,但比正常人還是反應敏捷些的,黎遜本就扔的沒有幾分力道,純粹發洩,因而九姒一把就能抓住。

九姒將這書拿來看,沒想到卻是孫子兵法,她倒是知道黎遜整日不離書,倒沒想到盡是這些,是啊,還能指望黎遜捧著詩詞歌賦在宮中朝外指揮江山嗎?

“ 兵者,詭道也。故能而示之不能,用而示之不用,近而示之遠,遠而示之近。利而誘之,亂而取之,實而備之,強而避之,怒而撓之,卑而驕之,佚而勞之,親而離之。攻其無備,出其不意。此兵家之勝,不可先傳也。”

九姒將這一段念了出來,黎遜不知她為何偏偏翻到這一頁。

九姒笑道:“沒想到主上乃是皇上的諸葛啊,日日鉆研詭道。”

若是以往初見之時九姒如此說話隨意,黎遜早就派人處置她了,不過現在只淡淡道:“為何這麽說?”

“我看主上在這幾頁之間明顯經常翻閱,從這張紙上微微的折痕就可明白了。”

“而且,主上對付沐王府便用的這招吧,不可謂不高明。但卻仍有缺陷,從今日沐郡王來長信宮便可見一斑。”

“為何?”黎遜語氣雖淡,但心中卻迫切希望她說下去。

“主上一方面施恩於沐王府。一方面在血緣上又擺不開同黎家的牽絆,故而兩方之間便會有所懷疑,沐清不會相信主上,而黎家也不會相信主上真的對沐王府有意。”九姒一邊道,一邊將書揣在懷中。

“照你這麽說,本宮豈不是愚不可及多此一舉了。”可黎遜視線卻跟隨著她的動作,這人竟然將自己的書放到懷中。

“主上若是愚鈍,世上聰明人卻也不多了。因為主上的目的本來就不是這麽簡單,只是將雙方弄得迷亂而已。在他們自顧不暇時,一舉殲滅。”話音不響,卻擲地有聲。

一時間黎遜沈默,他的心思只透露給連宜,那是因為連宜太過愚蠢,他不透露她是不會明白的,可再愚蠢的人也知道守住話,而且是關乎她小命的事。

可九姒卻能猜的出來,畢竟在別人眼中他和黎家就是一心,皇帝也是黎家的皇帝。

黎遜瞇起了眼睛,他不得不重新看待九姒,一個舉止隨心,卻又將事物處處看透的女人,是不能單純當作一個簡單的棋子的。同這樣一個女人合作,是危險的,但對於輸贏,他本就劍走偏鋒,險中求勝。

“好了,不早了,姒兒也該去睡了。原來主上之所以這麽精明睿智,全是看書看來的,姒兒愚笨,也應該效仿,笨鳥先飛才是。”九姒話頭一轉,說著就要走。

方才那段話,若不是黎遜親耳聽到,定會懷疑是否只是幻覺。見這人把自己書放胸前,還沒想好怎麽做,手已經伸了過去,將九姒胳膊一拉,九姒步子虛邁,也未想到有人偷襲,直接倒了過去,兩人摔在了床上,黎遜的胳膊被她壓在身下。

黎遜顯然也未想到,如今親密無間,可以聞到彼此身上的氣息,而九姒的臉卻不斷的靠近,黎遜突然覺得自己心跳的很快,似乎什麽聲音都聽不到了。

九姒卻在要靠近他唇時停了下來,“呵……”吐氣如蘭,掃在他唇上,似乎比真的吻在他唇上更有觸動,九姒一手撐住身體,一手要撫向他的脖頸。

黎遜快要受不住,撐起身子抓住她的手,“咚”的一聲,兩人都去看向來源,黎遜臉色赭紅,有東西從九姒胸前掉了出來,原來是那本被她裝進去的孫子兵法,在兩人糾纏之時胸口衣襟大開落了下來,在黎遜的這個角度正好盡覽她胸前風光。

“主上想要這個就說啊,姒兒還能藏著掖著不成?”九姒低低笑了出來。

黎遜一把搶過,他人在下方,今日著的又是大袖寬袍,一下子袖子就落到了肘下。他羞惱地瞪向九姒,卻見她定定的盯著自己的胳膊。

黎遜臉色一白,將她掀開,九姒一絲反抗也沒有,神色之中顯露驚詫。直到九姒睡時還在想他為什麽還會有守宮砂呢?有什麽東西仿佛要在她心裏炸開,難道?

而黎遜卻不比她好多少,這一直是他心裏的秘密,知曉的人並不多。如今卻被她看見,自己又不能殺了她,該怎麽辦?不行,她不能再留在自己身邊,這人太可怕,放到該用的地方尚且威力無窮,留在自己身邊不知道什麽時候他輸得連渣都不剩。

一夜過去,杯中的安神茶已經空了,而剩下殿內外之間的兩人卻也未能入眠。

☆、出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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